被囚于过往者。
*大概是个兜兜转转后发现还是不敢失去对方的故事
*一发完,全文1.5w
和太宰治的不和好像一开始就潜伏在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中。
中原中也得到消息后在酒店房间枯坐了一晚,出来后他的衣兜里多出半包烟和打火机,身上散发出混合着沐浴露香气和燃烧烟草味的气息,眼底下的青黑更重。
“回国。”
不理会尚未停止交头接耳的部下,他丢下两个字,连去意大利游玩几天的行程也干脆取消,身后一堆人面面相觑,拎起行李箱赶忙跟上十八岁少年。立原道造替他关上房门,无意中瞥见茶几上的烟灰缸塞满烟头。
五大干部之一失踪可不是什么小事,召开会议应付一下也是必须走的过程,中原中也深夜坐上航班,带领几个部下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横滨。
中原中也踏入会议室时里面已经坐满人,除去他之外还有首领和唯一的女性干部尚未到场,其他人七嘴八舌,扫过他的目光也充满审视和揣测。
视野仿佛在一夜之间前所未有地开阔起来,中原中也环视每一个成员,不同的想法立刻从他脑海中涌出,每个人的所属派系、立场、所求,在他眼中无所遁形:这名干部候补眼馋位子许久,那个老头一看就知道他在怀疑太宰治是否背叛去其他敌对组织,他旁边那个更进一步,在狐疑自己是否要和那个阴险混蛋里应外合把港口黑手党一网打尽。
都是一群蠢货。
似乎是不好当着他这个森鸥外心腹中心腹的面商讨,总之在中原中也落座的瞬间周围嗡嗡的谈话声也即刻消失,更何况他的职位比在场所有人都要高,仅次于一人之下。
有几个人交换眼神,暂且按兵不动了。
森鸥外进入室内看到的便是这么个鸦雀无声的场面,他仍旧笑眯眯的,也不知是不是无法摘下这副面具的缘故。跟在他身后的尾崎红叶手执不离身的纸伞,坐在中原中也身旁,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头又立刻松开。
“相信诸君已经获知我召开本次会议的理由,”黑手党首领的嗓音平静缓和,仿佛他只是在讲述今日天气如何这样的小事,而不是一个得力手下失踪超过两星期,“距离太宰君在任务中失联已经超过两周,我决定撤回人力物力,停止搜寻。”
底下起了小小的骚动,又在几秒钟后归于平静,有几个同样直属于森鸥外的人也十分不解,按理来说太宰治这样的人才除非确认他身死,否则不会轻易放过对方。
尾崎红叶冷冽如同她的刀锋般的眼神扫视下去,直接震住几个准备开口的老者:“我们的人封锁现场后确认过,没有任何打斗或反抗的痕迹,也没有丝毫可追踪的线索。”
所有人都安静了,他们都清楚这意味着那名智多近妖的少年干部并非遭人挟持,也不是被威胁——而是一场蓄谋的叛逃。
也有几个反应快的立刻偷偷望向中原中也,这个和太宰治最为默契,合作过无数次的搭档,事发时他正在海外执行任务,但他真的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吗?他是否获悉太宰治的计划?
“虽然我很遗憾失去太宰君这样的人才,并且他之后再出现的话便按照叛徒的规定,不惜一切代价抓获或处死……”
森鸥外的话拉回他们的注意力,并且纷纷表示对这个决定十分赞同,在座的人几乎无法想象那个掌握着港口黑手党诸多秘密的太宰治一旦投诚,他们这些高层会被叛多少回死刑,因此抓住他就杀掉才是最好的。
中原中也看着点头的那几个人,胃里忽然一阵翻腾,他扯动一下嘴角低下头。
“但是我也没有举行五大干部会的打算,也就是说太宰君的这个名额会维持空缺。”不紧不慢抛出另一个炸弹的首领先生十分坚定,起码现在没有人敢提出建议,只能自己憋闷着咬得牙疼。
“中也君,你觉得呢?”
听到这句话的中原中也猝然抬头,嘴巴微张着露出十分符合他现在这个年纪的茫然来,他没注意到在场人投过来的注视,只是侧首十分无礼地和他的首领对视着,脑内飞速运转。
他们俩都心知肚明,这句话问的不是最后半句,而是前面半句。
森鸥外要将他从这件事里摘出来并表明自己的态度的话,这么做就是最直接快捷的。
这位几分钟前还表现得冷酷无情的中年男人,此刻却做着体贴偏爱的行为,他在暗示所有高层,太宰治叛逃一事非但没有影响到中原中也的地位,反而在人才流失的情况下会更得到他的重用,也不许别人贸然质疑中原中也对这个组织的忠心,可以说做到了极致。
中原中也只觉得自己的肠子百般纠结在一起,最后被人扯出腹腔丢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
但不就是这样吗?在这种地方不会有什么永恒不变的人的,哪怕是这群在勾心斗角的家伙也好,明天就有可能死在什么人的枪下。
他的六个伙伴也好,‘大佐’也好……太宰治也好。
他们这样的人,一定会不得好死吧。
少年闭起眼,指尖自然地在红木桌上点了点:“我没有意见,BOSS。”
眼睛最利的人紧盯着中原中也,试图从他身上拽出任何蛛丝马迹的反常,但他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十分毫无波澜,似乎他同意追杀的不是自己曾经同吃同住的搭档,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这样的人,要么会伪装,要么就是冷酷无情到极点。他们按下心中的惊讶,再加上双黑这对组合之间多年来相性极差的种种事迹,一时间倒打消了为难中原中也的心思。
只是他那个指尖点桌面的动作实在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在哪看到过。
森鸥外也凝视他片刻,最后叫中原中也陪他和红叶一起去喝下午茶,理由是爱丽丝非常想念他。
毕竟是自己进组织后一直带在身边的孩子,中原中也在尾崎红叶心中的亲密程度大概比太宰治高出十个森鸥外,因此刚进到休息室便拧起描得精细的眉毛,一手故意粗鲁地拽过中原中也上下打量几眼:“熬夜还抽烟,你倒是长本事了。”
之前他沾酒的事还没找来算账就让她加笔新账,也是个厉害的。
“这回任务有点棘手而已,”中原中也在她面前总是最老实的那个,况且他是真心敬仰红叶,“我保证以后只有最烦的时候才抽一根?”
红叶眉头皱得更紧,显然是不满意的:“只有极度难过的时候才行。”
中原中也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自己会有那种时候,十分爽快地点头应好,红叶这才松开他,数落一通完又给自家小孩倒茶投喂,心里终归还是心疼的。
没吃飞机餐的中原中也不提自己饿了许久的事,眼前热腾腾的红茶倒是让他心里有点发软,虽然对甜食没什么偏爱却还是认真开始填饱肚子,毕竟以前不是没有过挨饿的时候,只是现在变少了而已。
主动提出邀约的森鸥外放下手中磨得醇厚的咖啡,几次欲言又止,任由爱丽丝扑过去在中原中也身旁又是说话又是拉着他玩闹,倒是让中原中也脸上出现笑容了。
他和红叶交换眼神,心里不约而同叹口气。
这两个小辈磕磕绊绊,作为离他们最近的几个人之一自然门儿清,见面就吵架是一回事,动手如家常便饭也是一回事,但出了事另一方强忍的焦急又是另一件事。
尾崎红叶看着有些没精打采的少年,闭上眼狠狠心,还是决定不去点破他这份心——比起有可能难堪的结果,不如直接斩断源头。当然,除非他自己发现。
“……中也君。”
饶是以森鸥外的足智多谋也很难想出贴切的话语,即使中原中也能明白大局,他也不认为自己逼迫他表态的行为是正当的。
那毕竟是太宰治。
中原中也愣住瞬间,比森鸥外预判得更快了解到他的意思。
少年干部可以说是十分没礼貌地打断他顶头上司的话,脸上露出松快的迹象:“我认为您说的都很对,也非常理解。”
当太宰治选择叛逃的那一瞬间,中原中也就会接受他们之间再无关系,只余厮杀的事实,既然那家伙亲手放弃一切,他中原中也也不会再留什么好脸。即便站在港口黑手党对面的是他以前亲密无间的搭档,他仍然会为了捍卫这个曾发誓奉上一切的组织而对太宰治挥拳,不惜置对方于死地。
总有些事物是高于个人一切的,而对于他中原中也来说港口黑手党就是自己拼死也要守护的场所。
心中有了决断,中原中也的脑内也渐渐稳定下来。
咽下涌到嘴边的话,森鸥外本就不是擅长真诚宽慰别人的人,他也颇显疲倦地摆摆手,给中原中也补上失去的几天休假。
一向热衷于旅游放松的中原中也没有订任何机票,也没收拾行装,而是采购一番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回到他和太宰治同住的公寓,把自己宅在家里几天,门就没有开过。
谁也不知道他那几天究竟做了什么,或许是无声哭泣,或许是大睡特睡,也可能是通宵打新作游戏,更有甚者觉得他把自己灌醉直接不省人事,但回总部销假的中原中也精神奕奕,似乎真的只是认真休息放松了身心。
有人说他深藏不露,毕竟现在是森鸥外手下的少数得力干将;也有人说他可能就是让太宰治失踪的幕后黑手;甚至有人跑去打探他和太宰治在这件事之前是不是有不正当关系。
中原中也对此的回应是:时间会证明一切。
其实这句话是他那几天躺着玩手机时刷到的鸡汤,正好随口拿来回答全部问题。
没想到自己也会一语中的,中原中也在接下来的两年里认真工作,没事就主动加班,和酷爱的机车相处时间也大大减少。好在周围的质疑也少了很多,谁都不想得罪一位没有太宰治在身边依旧强大到令人害怕的人物,更何况中原中也的功绩有目共睹,这让之前想拉他下去的人也心有余悸地收敛许多。
红叶不是没明里暗里试探他的情感生活,偏偏中原中也一本正经,说自己志在为港口黑手党奉献所有。红叶听完沉默许久,心想首领是不是趁她出差偷偷给这小子洗脑了。
随即她立刻想到另一种可能,尾崎红叶抿紧总是涂得张扬的红唇,狭长的眼睛眯起,语调拖得老长:“中也呀,你不会还没……”
中原中也一愣,也跟着皱眉,“这和那家伙有什么关系?”
凌厉的视线没能捕捉到这份诧异中任何不够真情实感的地方,确认他的表情不是作假,但红叶心里又叹息一声,心道这个傻小子。
她都什么还没说,他就先招了。
“还在吃安眠药?”
中原中也摇摇头:“偶尔。”只是眼底下的青黑还是出卖了他。
“看到你就头疼,”红叶倚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揉着太阳穴朝他摆摆手,“都成年了,自己出国找地方玩去,今年的年假再不休就加倍。”
中原中也摸摸自己鼻尖,知道他让红叶担心了,也不再说自己宁愿出任务去揍人,而是乖乖当着她的面订了去意大利的机票。
“意大利吗?”给他批假的森鸥外并没问他怎么想起去那玩,“好几个地方都不错,多待几天也没事。”
接过假条的中原中也笑笑:“还是任务更适合我。”
望着面前变得沉稳不少的青年,森鸥外心想,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他甚至还清晰记得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当着自己的面就开始吵架的青涩模样,他们所向无敌,又幼稚执拗。只有中原中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太宰治异想天开般的高难度计划,也只有太宰治会故意害得自身被俘获,却又全心全意相信中原中也会找到自己。
但身为这个组织的首脑,他绝不会后悔当年做出的那个决定。
森鸥外放下搭在一起的双手,重新将全身心投入到桌上文件中。
并没有机会知晓自家首领心里种种活动,中原中也拎着轻便的小箱子登上次日下午的国际航班,向威尼斯出发了。
一个人的旅行总是充满着随心所欲,想到哪里就去哪里,或许今天就睡个懒觉,直到傍晚才出门来场可能的艳遇。不用顾忌任何人,只要自己能开心地吃喝玩乐就行。
比方说在飞机上突然心血来潮看完一部老电影的中原中也忽然决定短暂待几天就坐车去罗马。按理来说,年轻美丽的公主出逃从而和男主角发展出一段感人爱情故事的电影从来不是他喜好的类型,但中原中也愣是被电影的结局打动,在公主和记者的最后一个对视中他已经订好火车票,打算顺便去一趟罗马。
他恍惚间想起自己两年前的行程也是在那个城市。
长时间的国际航班足以中原中也简单想想目的地,但看完十数个旅游攻略后他心里实在是没有头绪,干脆决定先去电影里出现的几个地方,哪怕人山人海他也认了,反正他在休年假。
这两年总是保持着高强度节奏工作的中原中也拎着小包走下飞机,他忽然忍不住抬头望一眼天空——那是和横滨似乎不一样的景色。
他真的在度假。
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中原中也长舒一口气,抬手按住帽子再次挺直脊背,直直走了出去。
长时间乘坐交通工具着实是一件累人的事,他到达目的地后几乎是立刻就躺在床上睡个舒服,第二天便精神满满,赶个大早去圣马可广场看日出。总之中原中也把自己还感兴趣的地方都去转上一圈,坐贡多拉、在炎热的天气下边吃冰激凌边逛、闻着海水熟悉的淡淡腥味。有次他甚至在公交上差点睡着,还好有个年轻姑娘拍拍他肩膀提醒。
在一片轻松自在的氛围中,他似乎也逐渐忘记自己究竟是谁,在地球的另一端都经历过了怎样惊心动魄的事情。仿佛他真的只是个来游玩的年轻人,一身休闲的装扮不会让任何人将这个俊俏的青年和心狠手辣的黑手党联系到一起。
三四天过去,中原中也在吃完墨鱼面后突然觉得是时候动身,于是启程拎着行李坐上前往罗马的火车。
他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那座城市,必须去拿回来。
这份莫名的情绪并没有随着中原中也踏上罗马土地时得到缓解,于是他去当地好评最多的路边咖啡馆,点完一杯意式浓缩才坐下,手里还举着一个开心果搭上榛果巧克力味的冰激凌。
仗着自己胃好,中原中也毫无顾忌地品尝起冰凉的甜点,偶尔啜饮一口滚热的咖啡。
唔,那家伙一定更喜欢蛋奶味,偶尔可以允许他吃点冰的。
橘发青年满足地微微眯起眼,又咬下一口。
……糟糕。
猛地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橘发青年眨眨眼,浑身迅速僵硬起来绷在桌前,连捏着蛋筒的手指都不由得更加用力。
直到在高温中融化变快的冰激凌流泪滴到他指尖,中原中也才猛地惊醒,他草草几口吃掉余下的份,缓缓拿起纸巾擦拭变得有些粘腻的手指缝。
好冷。他赶忙拿起咖啡温暖自己冰得有些麻木的嘴唇,在盛夏中他偏偏感受不到任何温度,连耳边街道传来嘈杂的喧闹也变得安静了,整个罗马仿佛只剩下自己坐在这,喝一杯已经感觉不到滚烫的咖啡。
那些以为已经淡忘、封尘起来的回忆,在最平静的刹那冲出来斜刺中要害,自以为抛在脑后的旧人,明明前几天连那张脸的印象都有点模糊,却从舌尖尝到的甜蜜里蹦出关于那个人清晰无比的记忆。精确到他的眉目、发梢乃至指尖,连唇角弧度都是昨日才见到般的熟悉。
那张属于他过去的搭档、组织的叛徒、最年轻干部的脸,他曾经抚摸过,却从未兴起亲吻的念头。
“……真要命。”中原中也伸手要掏出口袋里的烟盒跟打火机,最终还是收回手忍住。
苦闷的时间只要一次就够了,黑手党可没那么多空闲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从始自终中原中也都没有去想过那个家伙是否有和他一样的心情,在这种事上他倒对太宰治很有信心——就算是又如何?只要他们在横滨待着一天,他们就是不可调和的死敌,难不成他要违背自己所说过的誓言,去牵一个很可能已经是敌对组织干部的人的手?
中原中也低下头,注视着空空如也的咖啡杯出神。
总有些事情高于其他,所以这样就很好。
他定定神,倒也没有为自己尚未绽放就已枯萎的恋情多少惋惜,中原中也清楚自己和太宰治相性有多差,再说了,人家又不一定喜欢他。
嗯,他肯定不喜欢我。
方才出现在青年身上短暂的错乱已然无影无踪,他靠在椅子上慢慢梳理起条条结论,努力为心中那份被世人称为“失恋”的情绪粉饰。在总结出十条他不该再为此事花费心力的理由后中原中也的眉头渐渐分开,在扶手上敲打的指尖也停下,竟是松一口气。
习惯速战速决的干部先生耗费半个小时,十分顺利地解决自己从发现恋情到失恋的问题,他摇摇头,觉得自己恐怕也没多少真心。
还是想想晚餐去吃什么才比较实在。中原中也拿起放在桌上许久的手机,准备搜索附近有什么口碑不错的餐厅。
“嗨,这位漂亮的……先生?”
对上面前这位青年视线的中年男人一愣,中原中也状似随意地扫了他一眼,实则衣服底下的肌肉已经绷紧——要是他会因为在度假就放松警惕的话也没法在大大小小的暗杀里活到今天。
典型的当地人长相,说话口音也十分自然,胡子打理整齐,手掌没有眼熟的薄茧,身上穿着短袖短裤,不同的是这个已经发福微秃的男人还围有围裙,口袋处露出一把园艺剪刀柄。中原中也猜出他的职业后转头环视一圈,不出意料地在咖啡馆旁边发现一家小花店。
而面善的中年男子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认错人,不过他大手一挥带过这个小插曲,满面笑容地将手里的小花束递给这位五官精致的异国年轻人。
中原中也没有伸手接下,而是拧起眉尖略带诧异地望着这位过分热情的花店老板。
老板眨眨眼,转而将那一朵包好的玫瑰放在咖啡杯边上,说话的语速放慢许多,大概是以为这位年轻人的外语学得不太好:“我曾经在这间咖啡馆和我的妻子相遇,巧合的是,她当时正好坐在您这个位置。”
“她刚经历一场难堪的分手,看上去难过极了……我无法抗拒命运的指引,跑到另一条街的花店去为她买下一枝玫瑰,祈祷这位美人还留在原地,只要能把玫瑰放在她的手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顺着他仍然饱含深情的眼神望去,中原中也见到那间花店门口正站着一位侍弄花草的妇人,又疑惑地打量起花店老板,搞不明白他这份情意怎么到今天也能让别人感受到炙热。
“感谢上帝的是她刚好准备起身离开,我才能如愿以偿——那可是一场苦仗,好在我最终得到幸运女神的垂青,直到我们的女儿成年后才回到这里,开了一家花店。”老板结束老电影中才存在般的浪漫回忆,看着中原中也的眼神同样温暖和蔼。
“您和我妻子那时候的表情太像了,所以我忍不住将这份小礼物,或者说好运送给你。”
“……好运吗?”中原中也不曾收到过这样的礼物,不过对于一名黑手党来说听上去很不错,“谢谢,虽然我在爱情这方面没有什么需要的好运。”
花店老板吓得张开嘴,忍不住抬手摸摸自己脑袋:“这可真是……老天,我敢打赌光是这间咖啡馆就多的是年轻姑娘想和你去约会。”
心境放松许多的干部先生耸耸肩,这副模样要是被组织里的人看见准会大吃一惊:“不巧的是我喜欢的是‘他’,所以得让她们失望了。”
人生还真是奇妙,这些打死都不会对亲近之人说的话,能毫无顾忌地对陌生人一吐为快。
“可怜的姑娘们,”老板夸张地叹一口气,“那么您以前和那位幸运的小伙子来过罗马么?”
“……”
中原中也唇边的笑意淡去,他侧首看向欢闹又洋溢着满满生活气息的街道,却又像是在看一个很远很远,谁都不知道的地方。
“不,我们没有来过。”他拿起桌上的帽子扣回发顶,双手郑重捧起那枝娇艳的玫瑰,火红的花瓣恰好与那双蔚蓝的宝石交相辉映。
“虽然我从没和他来过这里,却觉得处处都有他的回忆。”
与这位好心的花店老板道别,中原中也带着这朵象征着祝福的玫瑰徒步走回酒店,将它插进路边买回来的一个小花瓶。
至少在罗马,他还可以再放纵一会儿。
许久没有过的放松睡意席卷中原中也余下的夜晚,像是紧绷的神经不再僵持,又像是一只温柔的手替他合上双眼。
跟着电影中公主的轨迹在这座城市中漫步,中原中也找到埃曼纽尔二世纪念堂,再沿右手边的马赛洛剧场大街走大约十几分钟,就到了他的目的地——科斯美汀圣母教堂,这里已经有队伍排起。
这是一座很小的教堂,而中原中也要参观的是电影里的经典桥段拍摄地。
说来其实没有什么特殊的,那仅仅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大理石雕刻,它贴在墙面上,刻画出鼻眼的同时还傻傻张着嘴,传说这上面刻的是海神波塞冬之子特里同的头像,如果你把手放在它嘴里时说了谎话,那么这只手就会被毫不留情地咬断。不过倒成全了很多爱侣在这借这个传说来表明自己的心意有多么诚挚,这或许才是它如此有名的最大原因。
如果太宰治敢把手放进去的话说不定连胳膊都会被咬掉。
中原中也幸灾乐祸地想着,一边望了眼队伍进度,幸运的是这会儿人不是太多,倒霉的是站在他前面的游客个子快高出他一个头,比较阻碍视线。
前面又有几人心满意足地合完影走掉,中原中也适时往前一步,不料身后的小女孩脚下一绊摔倒在了他背上,饶是以他的反应速度也不免踉跄一下撞去前面的人。
“抱歉,后面的人不小心撞……啊。”
那个高个子回过头,也啊了一声。
一头蓬乱的黑发,鸢色桃花眼比起几年前又狭长几分,那份不太明显的震惊一时也分不清真假,这张脸熟悉又陌生,却毋庸置疑地要俊俏许多。这个人身形纤长,中原中也需要抬头才能与他对视,总是一身黑的衣着也换成砂色风衣,略带稚气的脸在分别的时间里长开不少,几乎叫中原中也分辨不出来了。
但不会错的,就是这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中原中也觉得自己的双腿似乎挪动了,好像身体在提醒他快跑一般,却并非是动物遇到天敌时的恐惧,只是单纯地想要避开眼前这个人——这个昨晚他才下定决心要彻底遗忘的人。
懂了,命运潜伏在转角然后猝不及防冲出来给了他一拳。
中原中也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连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而面前的黑发青年也沉默下来,最终还是率先开口:“嗨,中也。”
向来能言善辩的太宰治接下去就卡壳,搞得他们俩是什么偶遇的老同学一般,中原中也冷笑着哼一声,却也没说什么他几年前连晚上睡觉都在放的狠话。
好似所有愤恨都已经真的被时光所磨平。
“……没什么想要问我的吗?中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不知不觉间他们俩站到一排,双眼不约而同地都正视前方不再对上,两个虚假的陌生人嘴里的话倒没停下来过。
中原中也淡淡道:“敌对的那几个组织元气大伤,想也知道你懒得去被自己折腾得鸡飞狗跳的地方。你这种偷懒的家伙当然不会去做什么公务员,就算要洗白起码也要花个两三年洗你那履历,现在顶多一无业游民吧。”
太宰治听了嘴角反倒翘起,一脸欣慰地点点头故作抹泪:“中也跟着我的几年还是有学会用脑子的嘛!就是不要超过五分钟,会伤到你那点大脑——”
话音刚落,身旁没有传来太宰治预料中的回击,也没有闪来一拳或一踢,他甚至要疑心自己是不是刚刚并没有开口说话,心底也用力将不舒服的感觉按下不表。
“……太宰,”中原中也平静地往前踏出一步站定,“不要以为什么都没有变。”
啊啊。
太宰治垂下眼。
果然还是生气了。
“所以呢?”黑发青年耸耸肩,“要把我押回横滨处决,还是当场就杀掉我这个叛徒把人头带回去?”
中原中也合上微张的嘴,数秒过后重新开口:“这里不是横滨。”
“所以我不杀你,下次再遇到的话,我会亲手把你的头颅拧下来。”
说不清是欣喜还是失望,太宰治又觉得自己也变矫情了,这种情况不是在他决心叛逃的那一天就预想到了吗?只不过是又一次证明他的预言是准确的例子罢了。
要说吗?
应该说吗?
在这种再尴尬不过的场合表白,一定会被拒绝的吧。
他们面前最后的游客带着欢笑离开,轮到这两位奇异的旅行者时却一个都没有要上前的意思,中原中也站在原地面无表情,既不开口也不斜视,活像摆在这的一尊新展出雕塑。
太宰治摸摸鼻尖,又把手插回兜里才踱步过去,他抬起头,模仿前面那对情侣的动作把手放进那大张着的真理之口中。被成千上万只手所触碰过的这一小块大理石早已摩挲得无比光滑,他维持着这个有点滑稽的动作,转向中原中也。
“我爱你哦,中也。”
……说出口了。太宰治从没说过比这还要拗口的话,连嘴唇的动作都十分不自然。
接着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与刚才所戴的面具不同,那是一个极为柔软、似乎轻触一下他就会受伤的表情,连周围的空气都慢下来,后面的游客们都不由自主安静地探出脑袋,纷纷打量起队伍前端这个疑似少年的青年。
有懂日语的游客和周围人窃窃私语,这下连有些不耐的人们都兴致勃勃地等着那位被告白的先生的回答——谁都喜欢这样的浪漫桥段,如果结局是皆大欢喜的话就更好了。
太宰治不去理会后面小小的骚动,相反的,他十分专注地望着中原中也,似乎不愿错过自己心上人的一点点变化。
中原中也没有说话,事实上他现在连张开嘴巴都做不到,甚至怀疑他的母语听力出了什么毛病。
干部先生并非没有收到过告白,连敌对组织的人在战场上对他表示好感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而中原中也没有回应一星半点,只是冷漠地将匕首狠狠贯穿对方心脏,一击毙命。
但是他未曾被自己喜欢的人告白过。
昨天坐在路边咖啡馆时中原中也还认真总结过,不是所有人的失恋都像是电视剧里一样要死要活或者痛哭流涕,整个人仿佛油尽灯枯,随时都要削瘦成一副骨头架。他中原中也绝不会为了别人作践自己,更何况全港黑上下都知道太宰治叛逃后他甚至高兴得开了一瓶珍藏中最贵的酒,就差请所有部下去酒吧通宵狂欢了。
理智告诉中原中也绝不能接受这份告白。
好像不是没有难受过,交到手头的工作总有做完的一天,朋友总有抽不开身的时候,有很多很多夜晚,中原中也记得都是孤身度过的。
酒虽然品起来仍旧唇齿留香,但那寂静得似乎所有生物都消失在这世间的深夜,他很难不想起太宰治。
很难很难。
倒不是什么歌咏那些过去的岁月,有时候中原中也都觉得自己快想不起太宰治眼睛是什么颜色,绷带盖住的是哪半张脸。
但偏偏就是夜深人静时,他恍惚看到那个十五岁的黑发少年坐在窗户边,夜风吹拂过他的发梢,还微笑着和自己说话。
“中也又想我了吗?”
那时他是什么反应来着?哦,也和现在一样沉默。
脸色复杂的中原中也站在太宰治的不远处,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不是被表白而是被挑衅了,后面有几个大胆的人已经开始起哄,而太宰治笑眯眯的,一点解围的意思都没有。
中原中也抬起头,睁开眼深呼吸一口,决心说出他想好的回答。
那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下一秒就在与太宰治的对视中灰飞烟灭,中原中也几乎要不认得这个人了,他这是……苦笑吗?
太宰治也会有这种表情吗?
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家伙是不是又在捉弄自己了,一如过去的那几年里一样。但中原中也被他那样注视着,几乎就要心软了,而他不能。
“你看,中也,”太宰治抽出自己完好无缺的手,微微晃几下对他说道,“我没有被咬。”
所以我说的都是真话。
太宰治当着所有人的面,这般大胆而无畏地承认了自己的心意。
在这个瞬间,中原中也突然痛恨起他们之间的默契,如果没能听懂这句潜台词就好了,他就不会说不出拒绝的话。
于是众目睽睽下,在里社会中大名鼎鼎的重力操纵使、穷凶极恶的“双黑”之一、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步伐跨得很大,急匆匆地转过拐角逃开了去。
那几位起哄的游客悄悄看一眼低下头,让人看不清楚表情的黑发青年,即使没有人说话,但脸上还是露出惋惜。
而在他们眼中此刻应该正伤心欲绝的东方青年对他们笑笑,若无其事将双手放回口袋后不紧不慢地走出去,步子一如来时一样轻快。
淡淡的微笑在他转过身的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太宰治收回望着街道尽头那道背影的视线,长叹一口气。
“……果然会很不爽啊。”
他转身过去,走向和中原中也完全相反的道路。
这场几率无限接近于零的偶遇湮没在两人间,中原中也结束休假回国后自然也不会和谁提起他遇到叛徒的事,否则就要回答一系列“你为什么没有抓他回来”“你怎么没有杀了他”和“你是不是跟他还有联系”之类的狗屁问题。
把这件事情完全烂在心底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而中原中也从不后悔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
因此太宰治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都已经不重要了。
回到横滨后繁忙高强度的工作就足以占据中原中也全部心神,最近收到的新情报中有个崛起的武装组织收到港口黑手党的高度重视,几番试探后发现这个名叫武装侦探社的事务所和政府关系密切,于是暂且收回监视的人员。
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港口黑手党秉承着这一原则追寻利益,而在没有明显冲突的情况下和武装侦探社开战无疑是一个愚蠢的选择。
在港口黑手党沉寂下来专心休养并储备实力的这段时间里,又是一个两年过去。
四年足够忘记一个人吗?
这个问题在二十二岁的中原中也身上没有得到一个很好的答案,他也极力避免自己去想起那个想一拳打在对方脸上的太宰治,偶尔和人聊天被问到意大利的那趟度假怎么样,中原中也的脑海里就跳出前搭档那个让他感到陌生的微笑。
现在想来,那场突如其来的告白几乎比梦还要虚幻了,却叫人难以忘怀。
不过现实并不允许中原中也有消极怠工的机会,这几年合并其他组织残党就够他忙的,隔三岔五地出差已经成为常态,他的闲暇时间要么花在自己的兴趣爱好上,要么和同事一起去喝酒聊天,更多的还是倒在家里睡个痛快。
直到横滨被那场浓雾所掩埋。
这场针对异能者的灾难在港口黑手党中也是一个大麻烦,牺牲人数不断刷新,连带着街上也因为各种战斗毁得乱七八糟。
在这骚乱里,中原中也接到一个意料之外的通讯。
电话里的那个声音同样也是他非常讨厌的,一开始甚至打算直接挂掉,坂口安五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快速把所在地报出来后抢在中原中也前面中止了通话。
中原中也气得大骂教授眼镜和太宰治不愧是朋友,随后骂骂咧咧抓起外套就要走出办公室。
“你这是要去哪里?”
门后是身上挂彩的尾崎红叶,和服的袖口等地方也有刀锋割裂的破洞,她毫不在意地将在和金色夜叉的战斗中散落的头发随意往后拢去,露出脸颊一道浅浅的伤痕,正往外渗着血珠。
“我的异能力没有分离出去,所以要去解决这个破事的源头。”中原中也回首看一眼那座矗立在横滨市里的极高建筑,那里的雾气是最浓的。
尾崎红叶没有犹豫,她明白这是当下最佳的解决方案,但还是不免为自家后辈担忧:“你一个人?”
中原中也停住往外踏去的脚步,语气迟疑:“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女人高高挑起眉毛,刚准备开口让他带几个手下过去,就听见中原中也道,“但是太宰那个混蛋一定在雾中。“
“即使他大概已经死了?“
“即使他大概已经死了。“中原中也点点头,”我也要去冲他脸上狠狠揍一拳。“
尾崎红叶头疼地扶额,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些小年轻的想法了。
青年沿着长廊,步伐坚定而快,他听到身后传来女人的话,在走廊中空荡荡地回响。
“中也,就算低头迁就也是行不通的,“尾崎红叶站在那,昏暗中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是不要让自己后悔,听到了吗?“
红叶望着那个背对自己挥手的身影,紧闭起双眼。
当然没有人比她要更能体会这种滋味,或许恨一个人会很容易,但不爱一个人实在是太难了。
她不想他重蹈自己的覆辙。
怀揣着无形祝福的青年奔赴战场,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觉悟比在场所有人想象得都要坚定许多。事实上连坂口安吾本身都是没有十足把握的——他当然不觉得在中原中也眼里自己的命多有价值,起码肯定比不过中原中也本人的命。
他委托这个人去动手的可是连政府都得小心拉拢的角色,更何况这头巨龙更是超出所有人的预想,可以说A5158活命的几率在无限趋向于零,一般惜命点的都会婉拒这件事。
但中原中也令人诧异地一口应下,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地跟着专人登上他们准备好的直升机,爽快得令一干公务员都有点摸不着头脑,总不能猜测这位黑手党干部其实是想要个三好市民奖状吧?
亲自找他来的坂口安五都不免猜想,更别提底下其他人,有的人警惕地监视中原中也,毕竟也不能保证他不会临时反水。
然而中原中也并没有想那么多,他想的比在座所有人都少,“要狠狠揍太宰治一拳”这个想法支撑着他,让他义无反顾地纵身一跃,没入了云层。
中原中也的记忆停留在他坠落于空中并发动污浊的瞬间。
发动污浊之后,他的全身都会被那股强大的力量所撑得几乎要爆裂,只有原始的本能驱使他去破坏一切所见之物,中原中也将不再是人类,而是只知道毁灭的……怪物。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停下“污浊”。
“太宰——”
他拼着残存的理智,竭力朝那人脸上挥出一拳。
太宰治是被那声呼喊唤醒的。
模糊的眼前逐渐清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而他前搭档现在可真是有点丑,布满古怪纹路和血污尘土的脸真算不得好看。
太宰治抬起手触摸到这张面孔,指腹缓缓擦过那几道浅浅伤痕后贴着面颊舍不得松开。
中原中也变得模糊的神智在异能消退之下渐渐唤回,但动用的力量过于庞大,让他疲惫得暂时无法开口,而太宰治也不急。他们四周是战乱过后的狼藉,甚至还可能会被飞舞的石块所误伤,可两人一点要开口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无言中凝视着彼此。
就和以前无数次一样,这个人还是来救他了。
即便太宰治对自己告白之后的后果会做好种种最糟的预想,却永远不会对“中原中也来救自己”这一事实有半点动摇。
怎么可能会不喜欢这个人呢?
他试着伸手环抱住已经再无力气的中原中也,动作竟小心许多,这并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拥抱,甚至不够舒服,却意外地充满郑重。
太宰治闭上眼,两人在空中缓缓落下,像两颗流星。
“那就在‘爱’里找吧,生存的意义。”
已经变得陌生的声音再度响起,太宰漆黑一片的视线翻过一页,卷出一段潜藏已久的回忆。他在记忆中又想起那个早已逝去的女人,他看不清她的面容,目光却让那头鲜艳的红发所刺痛。
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对中也的特殊感情呢?
应该就是在潜伏的那两年?也不对,是再往前一些,好像是他和中也还没有完全组成搭档,会各自出任务的十五岁。
十五岁,正是最少年意气的年纪,他那次和中原中也貌似又为什么事大吵一架,所以太宰治转头去接了一个不算太大的任务,行李随便收拾两件,连声招呼都没打就匆匆离开。
那次的任务指挥权其实并不在他手上,全程由前任干部“大佐”的心腹来带队,他忘了女人的名字,只是开玩笑和同僚们一样称她为少佐。任务目标简单干脆,所有人都颇为闲情逸致地在车上有说有笑,还纷纷提到任务结束后去哪里消遣快活。
连太宰治也没多在意,他本就是来凑个数,任务档案他也看过,并没有看出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还想着这回怎么让中原中也吃瘪。
但意外中途陡然丛生。一个埋在港黑数年的暗桩临时起意后联合他所真正效命的组织里应外合,势必要将太宰治和少佐的命留下,以此来打乱港口黑手党内部势力的平衡,而太宰治的突然加入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于是他们选择动手,让这些人全数葬在这栋过几天就要拆去的建筑里。
太宰治的记忆里一片漆黑,只能勉强听到几个伤员难以压抑的呼吸声,少佐坐在他身边,擦拭着手里的枪支,左臂上草草缠住已经被鲜血染满的布条。
空气死寂,没有人说话,众人几乎都不觉得他们能逃出这座被重重包围的建筑物。
他们都得死在此处。
“如果我预测得没错的话,”太宰治忽然开口,吓了这些大人一跳——在武斗派中名声最大的倒还是中原中也,他们一开始也就当带这个小孩来凑经验,“再过十分钟左右,就会有直升机来接我们。”
“你怎么……”
太宰治打断这个成员的质疑,他们已经要没有时间了:“我出门前给中也的游戏手柄里留了点线索,发信器在口袋里,我们已经超出任务期限,必然会有人察觉到不对。”
其他人看向他们的头儿,需要少佐来给出命令。
女人掐断手里没点燃的烟,嗓音变得嘶哑低沉:“相信太宰君吧,我们没有时间,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搏一搏最后的出路。”
“再说了,我出去可还是要约会的。”她忽然露出一个笑,仍旧是那副恣意又盛气凌人的模样,好似她还是那个组织内出了名处处留情的人,而非眼下的丧家之犬。
只是他们隐藏的功夫再好,也无法遮住直升机这个庞然大物——反而一下就让敌人猜到目标,纷纷赶往顶楼就要围剿残余的几人。
太宰治咂嘴,果然还是迎来最糟糕的局面,他躲身于楼道,身边只剩下最后三人。
“……没办法了,”少佐站起身,她割断自己从来细心保养且引以为傲的长发,“你们俩直接护送太宰君跳上直升机,我去引开那些王八蛋的注意力。”
“你不需要做这种牺牲。”太宰治不赞同她,更何况他们已经有把握逃出去。
“这是我最后的命令,看在我的职位暂时比你高的份上,要服从上司的指示,”少佐俯身,拨开了太宰治乱蓬的鬓发,“太宰君,港口黑手党绝不能失去你。而我还有必须要去做个了断的人……发生这样的事也是我的失职,抱歉。”
太宰治隐约察觉出她和那个叛徒有过不可言说的关系,却没预料到她可以为此能罔顾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他皱紧眉头。
少佐想了想,又无所谓地耸耸肩:“我的人生已经够精彩了,所以随时中止也心满意足。”
她拍拍太宰治发顶笑道,“虽然能够猜出来,太宰君是为什么目的加入组织的,那么我就把自己的答案分享给你,做个参考好了。”
“在充斥着暴力和死亡的地方游走,如果也没能感到震撼,想出所谓‘活着的意义’的话,”女人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那就在‘爱’里找吧,生存的意义。”
“爱一个人,再反复思考……爱是不是也和活着的滋味一样,炙热而又痛苦?”
直升机缓缓降落,他们的生机就在这短短的十几米中。
两个青年眼含热泪,但也清楚不能让私人感情影响任务。他们一人背起脚扭伤的太宰治,另一人站在身侧护卫,少佐在他们后面,太宰治想回头,却被她温暖的掌心拍在后背。
她的脚步声消失在另一头,话语消散了去。
“去吧,太宰君。”
太宰治在黑夜的雨中又湿又冷,他的头被牢牢护住,只能感觉到有一只手握住了自己,将他不怎么温柔地拽进机舱后猛地紧紧抱住。
那是一只如此温暖熟悉,坚定的手啊。
中原中也怒骂的句子一段段砸在他头上,门外是枪林弹雨,有大批人想要他的命,太宰治却从未觉得这么安心过。
“差点就让和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停在‘臭蛞蝓’啦,中也。”
那会儿中也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白痴太宰。”
太宰治的回忆如潮水般褪去,他睁开眼,眼前的场景分明是陌生的,却让他感到一股微妙。
他们落在地上,身下是坚实的地面。太宰治扯动嘴角笑笑:“中也还是没变啊,连骂人的话都没有长进。”
中原中也被他抱在怀里,早就没了一点力气,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嘴里含糊地又骂句什么,却引来太宰治低低的发笑。
“中也还是来救我了……小狗狗终于打算对主人低头了?”他努力帮中原中也理好鬓发,用干净的袖口一点点擦去对方脸上的污渍。
“……我不会对你低头的,太宰。”
疲惫的嗓音从他怀里响起,中原中也为这次的战斗几乎耗尽全力,嘴里还有一股浓郁的铁锈味。
他深呼吸几口,回握住太宰治的手,声音逐渐低不可闻下去。
仿佛预料到怀里的人要说什么,太宰治嗯了一声。
“但我肯为你而死。”中原中也一字一句说完,久久没再开口,脸也死死埋住,不愿抬头。
一阵轻笑自上方响起,中原中也感觉到有人在摸索他的手,于是也费力张开五指握住。
两只手握在一起,一如少年时。
太宰治低下头,唇瓣紧贴在他耳边低语:“回去之后,我们谈谈吧。”
中原中也沉默半晌后抬起眼,点了点头,“好。”
他咬重音节道:“‘我们’谈谈。”
吻了吻心上人的眉间,太宰治说,睡吧,中也。
迎来久违的困意,中原中也缓缓放任自己陷入其中,享受起这份来之不易的安眠。
昨日已逝,他们会有一个新的未来,就从牵住这只没被咬断的手开始。
END.
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啦!粗略一算这大概是我磕双黑的第五六个年头,每年朋友们回头都发现我居然还躺在坑底(。)新的一年来了,我也想把脑海中关于他们俩的故事都写出来。祝所有人来年都事事顺利,健康平安!
不知道是把文补档去微博好还是就在群里补档,可以在评论区和我说!